希望的天空
文/尤鳳偉
那是去年的初春,我在鄭州踏上一列去西寧的列車。車上旅客不多,我在一個青年人對面的位子上坐下。
列車開出鄭州車站,沿著隴海路向西行。
一陣“咕咕”的叫聲使我的目光離開書頁,青年人也抬起頭,頗有歉意地向我點頭一笑,說:“對不起,是我的鴿子。”說罷,便俯身從座位底下取出一只精巧的鴿籠,里面有一只灰白色羽毛的鴿子,兩顆紅豆似的圓眼睛在我和它的主人之間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。
鴿子又“咕咕”地叫了起來!皠e急,別急嘛!鼻嗄耆藢澴诱f著話,伸手從提兜里抓出麥子和豌豆,撒進鴿籠里,鴿子立刻埋頭啄食起來。青年人目不轉(zhuǎn)睛地看著。他不足二十年紀,說不上有多么英俊,不過,那顯示出已經(jīng)從孩子過渡到大人的面龐上,卻透著一種頗有點主見的深沉。
他朝我露牙一笑,“您是出差?”
我點點頭:“到西寧,您呢?”
“我也是!
“您養(yǎng)鴿子很久了嗎?”我問。
“不久,這是我養(yǎng)的第一只鴿子!
“如果現(xiàn)在放飛,它還可以飛回家里去嗎?”
“一干多公里,飛得回去,如果過了蘭州,就不可能了。它還沒有經(jīng)過超遠距離的訓(xùn)練!
“真神奇,迢迢千里,它怎么不會迷失方向還飛得回去呢?”
“據(jù)說,它們是依靠日光的射入角來判斷回家方向的,另外,它們的身體對地球磁場反應(yīng)靈敏!
這顯然是一個我們共同感興趣的話題。談得非常投機,不多久,就跟熟人一樣了。
“您這只鴿子參加過競翔比賽嗎?”我又問。
“參加過市信鴿協(xié)會組織的比賽,六百五十公里路程,共有八百二十羽信鴿參加!
“成績怎么樣呢?”
“它飛了第一名!
“哦,第一名?!真不簡單!”
不言而喻,在上千只賽鴿的激烈競爭中得到第一名,這的確是不同尋常的,更何況是他頭一次撫養(yǎng)的第一只鴿子呢。頓時,我產(chǎn)生出一種強烈的心愿,希望他能詳細地講講他養(yǎng)鴿子的經(jīng)過,這其中肯定會有些比他這不尋常的成績更不尋常的東西。我用熱切的目光看著他,他露出有些為難的神情。我繼續(xù)用目光鼓勵他講。
“說起養(yǎng)鴿子,那還得從我小時候講起來,因為,我從小便是個頂沒出息的孩子。要是把我比作一只鴿子,那可是最糟糕、飛在最后面的鴿子呢……”
他開始講述起來。
“我們家三個孩子,姐姐叫宜品,哥哥叫爾品,這名字都是爺爺在世的時候起的。我的名字是爺爺在彌留之際取的,叫‘高品’。爺爺死了。我出生了。就好像現(xiàn)在的頂替制度似的,他把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讓給了我。
爸爸媽媽都是五十年代的大學(xué)生,他們對子女的責(zé)任感并不亞于爺爺。爸爸常說:“爺爺能靠著四畝河灘地供養(yǎng)我讀到大學(xué),我就有信心讓自己的兒女都踏進大學(xué)的門檻。”但是那場文化大革命來了,青少年像一股股溢出堤壩的洪水在社會上亂沖亂撞,之后被引向廣闊的田野中去了。
那一年,宜品姐姐十二歲,爾品哥哥九歲,我七歲,剛剛踏進小學(xué)的門檻便失學(xué)了。這對爸爸的雄心壯志真是個諷刺。
“我想了,不能讓孩子們這么郎當下去了。這要毀了!币惶煲估,我聽見爸爸對媽媽說。 “我想教他們學(xué)外語。外語本身沒有錯,以后會有用的,肯定!”
“red the sun’(紅太陽)”這是爸爸教我們的第一個單詞。
一個月過去了。爸爸大失所望。我和宜品姐姐的成績非常的差。其實爸爸媽媽哪里知道我和姐姐是故意給他們“磨洋工”。宜品姐姐喜歡畫畫, 我也不愿學(xué)英語,就故意念錯。我那時什么都不喜歡,學(xué)什么都不耐煩,從心里打憷。
我三歲時得過一場大病,差一點死了。從那以后,我的體質(zhì)和智力都不好。在幼兒園里,是大家的嘲笑對像。后來,盡管我的身體和智力都恢復(fù)了,可不管干什么事我都沒一點勇氣了?偸悄敲醋员。
爸爸還是明智的,發(fā)現(xiàn)“一刀切”的教育是行不通的。宜品姐姐因此實現(xiàn)了畫畫的愿望。爾品哥哥對英語感興趣,繼續(xù)跟爸爸學(xué)。我的出路是媽媽想出來的,被送去學(xué)琴。
我依然無法對琴感興趣,想出了“歇工”的辦法,我用小挫刀,偷偷地在琴弦上挫一道小口子,調(diào)琴的時候,只輕輕一旋,弦就斷了。
說到這兒,高品不由得抿嘴笑了。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。高品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水,然后把臉頰貼近車窗向列車前進的方向望去。
“那么后來,你的學(xué)業(yè)又怎樣了呢?”我問。
“說來可笑,我的‘藝術(shù)生涯’很快便結(jié)束了。后來學(xué)校復(fù)課鬧革命,我就同小提琴告別了。幾年里,爾品的英語始終沒有間斷,宜品的繪畫也同樣堅持下來了。下鄉(xiāng)回城之后,宜品上了中央美術(shù)學(xué)院,爾品進入市外貿(mào)局,當了一名英語翻譯。唯獨我無所事事,游蕩于街頭海濱,無所事事…… ”
“是后來一個偶然事件,使我的生活視野發(fā)生了變化!备咂方又f下去。
那是夏季里一個暴風(fēng)雨天氣,一只鴿子落在我家涼臺上,讓我捉住了。我把鴿子帶到一座小山坡下面,又把它拴在一棵小樹上,準備用黃泥團將鴿子包住燒熟了吃。忽聽呼啦啦一陣旋風(fēng)刮過來的聲音,只見一個神態(tài)飄逸的老人率一隊飛鴿向這邊走過來。
老人將我那只鴿子抱在懷里,喃喃地說:“哦,它從呼和浩特起飛,前往上海歸巢的……”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五元的票子,遞給我:“拿著吧,夠買一只比鴿子重十倍的燒雞呢!蔽矣X得也是,便接過了錢。
老人用力將鴿子擲上天空,鴿子獲得了自由,一頭往南,疾速地飛向遠天。這情景使我目瞪口呆,大聲問道:“你這是怎么啦?”老人繼續(xù)凝視著鴿子飛去的方向,說:“把落難的鴿子送上天空,這是我們養(yǎng)鴿人的責(zé)任,也是我們特別注重的情操和道德!蔽移肺吨脑,不由問道:“養(yǎng)鴿子好玩嗎?”“好玩?”老人轉(zhuǎn)向我,“如果為了好玩,那倒不如養(yǎng)鸚鵡和百靈了。而鴿子,它生來就是為了飛翔,志在藍天,懂嗎?”我不懂,或許是我那副困惑迷茫的模樣把老人逗樂,他朝我慈祥地一笑,說:“聽說過關(guān)于鴿子的故事嗎?”我搖搖頭。他又說:“鴿子是全人類喜愛的生靈,它象征著勇敢、堅毅、和平、純潔與希望。據(jù)說在遠古時期的一次洪水浩劫中,世界上唯一剩下來的生靈乘坐在諾亞方舟上漂泊,已經(jīng)是四十多天了。人們望著漫無邊際的洪水,幾乎絕望了。正在這時,一只矯健美麗的鴿子出現(xiàn)在天空,它銜著橄欖枝飛來,向人們報告:洪水已開始退去,希望就在前面。人們一齊向鴿子歡呼起來,把它當著是上帝派來的使者……”
這神奇的故事打動了我,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轉(zhuǎn)向老人的鴿子。它們像衛(wèi)隊似地守候在老人身旁,神采奕奕,倒真的像一些小天使哩。我忽然從心里喜愛它們了,萌動出一個念頭。我拿出錢還給老人,說:“今后,我也要養(yǎng)鴿子!崩先擞职彦X給我,我執(zhí)意不收。老人沉吟不語地看著我,許久方說:“你為什么要養(yǎng)鴿子呢?”我沖口說道:“我要讓它飛翔!崩先藵M意地點點頭,說:“如果這樣,我送你一對鴿子,好嗎?”
老人把鴿子交到我的手里,用充滿希望的目光看著我,說:“我老了,真正的競翔還要靠你們年輕人,努力吧!”說完,把手向他的鴿子一招,鴿群立刻從地面上騰起,簇擁著老人向前走去。他置身于鴿群中間,就像駕著一朵白云,我忽然覺得,這老人是一位神仙……
就這樣,我開始養(yǎng)鴿了。看它們怎樣啄食麥粒,怎樣飲水,怎樣用金色的爪梳理著羽毛。那咕咕的叫聲百聽不厭。我清數(shù)它們背羽上的墨色斑點,最后終于查清:雄鴿一百二十二點,雌鴿一百二十六點。興奮得我在涼臺上歡呼起來,當即決定,以這項新發(fā)現(xiàn)為鴿子命名,雄鴿叫‘老二’,雌鴿叫‘小六’,我俯身鴿棚前,一遍遍地呼喚著它們的名字,忘記了時間,忘記了饑渴,我沉浸在一種前所未有的樂趣中。
后來我從養(yǎng)鴿老人那里學(xué)到一些訓(xùn)練方法,另外,我又通過各種途徑收集這方面的書籍資料看。我做了一只小型鴿籠,把鴿子放進去,然后騎車把它們帶到郊外。在那里把它們放到天空。初次的放飛使它們非常興奮,像兩個頭一次下海游泳的孩子,在我頭上吵吵嚷嚷了一番,便升上高空,向家的方向飛去了。等我蹬車回去,它們已經(jīng)站在涼臺的欄桿上咕咕地叫著歡迎我哩。下一次,我再把它們帶到更遠的地方,再把它們放飛,一次次樂此不疲,一天要蹬車一、二百里路光景,早上很早走,晚上很晚回。辛苦得很。如果在路上碰上雨,那滋味就更不用提了。有一次,我連人帶車跌進公路邊的水坑里!
再后來,我改乘火車到幾百公里以外的地方放飛。家里本不愿讓我養(yǎng)鴿,哪里肯給我出車錢?實際上這筆錢也確實花不起,一個來回十多塊錢,兩個來回就是徒工一月工資。后來為了放鴿我就爬乘貨車。
有一次,竟被守車人發(fā)現(xiàn)了。當火車在一個小站停下。我眼看著從守車里跳下一個人來。徑直奔到我藏身的那節(jié)車箱下面,厲聲喝道:“下來!”我心想完了,暴露了。只得哭喪著臉下了車。因車上風(fēng)大大,我怕凍壞鴿子,用外衣把鴿籠包裹起來了。守車人以為我從車上偷了東西,問我里面是什么。我解開衣服,露出鴿籠和里面的鴿子。他有些意外,直瞪著我。我囁嚅地說:“我搭車放鴿。”他的嘴角動了動,說:“跟我來吧,守車里暖和些!蔽腋M了守車。這一天我因禍得福,守車人不僅管我吃了一頓熱氣騰騰的飯菜,還答應(yīng)以后帶我出來放鴿。后來,我們成了好朋友,在他的幫助下,放飛訓(xùn)練進行得很順利。
然而有一天,災(zāi)難卻降臨了。那天我回到家時,我的鴿子卻沒有飛回,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。我似乎有所預(yù)感,焦慮不安的站在涼臺上等候著。目光一直注視著天空。在太陽靠近西面屋頂?shù)臅r候,它們終于在天空中出現(xiàn)了,可我很快發(fā)現(xiàn)不妙:有一只飛得踉踉蹌蹌,時而急劇地下沉,時而又拼力上升,我的心立刻緊縮了。趕快張開了雙臂,“小六”那只可愛的小雌鴿,像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,從空中一頭栽到我的懷里。啊,它受傷了,鮮血將槍口下的羽毛浸濕成縷。我大聲地呼喚著:“小六,小六,你怎么啦!”它的圓眼睛已經(jīng)無神,看著我,竭力對我“咕咕”叫了兩聲。好像在回答我的呼喚,隨后就再沒聲音了……我木然地捧著它那小小的身體,感覺到在漸漸變冷變硬!袄隙闭驹谖覍γ娴臋跅U上悲涼地、一聲連一聲地啼叫。
這時候,剛下班回來的爾品,卻不識時務(wù)地說起了混賬話:“嗬,今晚有菜了,青椒炒鴿肉!”我怒氣勃發(fā),猛地回轉(zhuǎn)身,用盡全身力氣打出了一拳,他叫一聲都來不及,便躺倒在地了。我的手在他堅硬的牙齒上撞出了血,卻一點不覺得疼,因為我的心在疼,疼得我忘記了一切……
這天傍晚,我?guī)е业摹袄隙焙退廊サ摹靶×眮淼浇纪。那是我頭一次把它們放上天空的地方。這時天色已經(jīng)昏暗,西天的晚霞與城市上空的燈光溶成那么讓人難以忍受的光芒,田野里靜悄悄的。我用一塊石頭在一叢灌木旁挖出一個深深的穴,把可憐的“小六”放進穴中。在“老二”的悲啼聲中,我默默地捧著土把它埋住了。當土丘漸漸向上隆起,我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,眼淚掉到土丘上。我埋掉的不是鴿子,它是我的小兄弟,我的小伙伴啊……
這天晚上,我把“老二”留在我的屋子里,怕它孤單。它不吃不喝,徹夜不眠地啼叫。我也睡不著,伴它坐著,輕輕撫摸著它的羽毛。
時間總能夠撫平人們心靈上的創(chuàng)傷,對于人類之外的生靈恐怕也是如此。我和“老二”漸漸從失去“小六”的悲痛中恢復(fù)過來,我們又開始了訓(xùn)練。就在這時,市體委恢復(fù)了文革前的信鴿協(xié)會。并立刻著手組織一次大型信鴿競翔活動。這無疑是廣大信鴿愛好者的福音,大家欣喜若狂,紛紛報名參加。幾天工夫,近千只賽鴿得到了競翔資格。在賽鴿集合那天,我把“老二”送到鴿會。它將與另外八百二十羽信鴿一起乘上火車,在次日凌晨到達司放地,然后于六時三十分在那里投向天空。人的思維真是奇妙的,當我離開鴿會往家里走的時候,我忽然想起了幼兒園的那位阿姨,想起她那曾使我幼小心靈倍受折磨的嘲笑話:“高品真笨!看啊,高品又跑末了啦!”那么這一次,我會不會又是末了呢?
放飛那天,我很早就起床了,目光一直盯著表針,當指針指到六點三十分時,我的心立刻劇跳起來。啊,起飛了,一定起飛了。那群鴿騰空的陣勢,那激烈競翔的畫面,如同親臨其境似地展現(xiàn)在我的面前,使我屏住了呼吸。我似乎看到我的“老二”正奮力地煽動著翅膀但我卻怎么也想象不出它是在前頭,還是在中間,或是在后頭……
也許不需要再說下去了吧,這次競翔的結(jié)果你已經(jīng)知道了,我獲得了第一名。說心里話,這是我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。當那天下午我的鴿子飛了回來,我給鴿會打電話,鴿會的人在電話里祝賀我得到第一名時,我還以為他們在開玩笑。我李高品怎么會得第一名呢?
說來有趣,一夜之間我成了小名人了!傍潐滦恪薄傍潐骸彪娕_、報紙都在這樣報道。另外,許多信鴿愛好者也紛紛登門求見求教,觀瞻冠軍鴿。一天到晚門庭若市,弄得全家人都用又驚又喜的目光看我,如同我剛從海外歸來似的。爾品那家伙,還偷偷地說:“我算服了,半夜里跳出個大偉人來!”
說到這里,高品自嘲似地笑了起來。那雙明亮的眼睛看著我。
我說:“你倒真應(yīng)該為你取得的成績高興才是。你得到的冠軍并不比別的什么冠軍遜色,你付出了代價,所以當之無愧。聽說在歐洲一些國家里,一個信鴿競賽冠軍的名望,可以與總統(tǒng)先生并駕齊驅(qū)呢!
高品點點頭:“是啊,我也很高興,不管怎么說,我畢竟是從‘末了’變成了‘第一’。“职謰寢屢埠芨吲d,并開玩笑說我這是真正的‘自學(xué)成才’。他們表示今后支持我,并希望我再接再厲,在明年舉行的五城市聯(lián)賽中再取得第一名。宜品姐姐從學(xué)校里給我寄來了賀信與賀禮。賀禮是她畫的一幅油畫,畫面是一群賽鴿飛過藍天,她不惜色彩,揮灑得那么強烈、蓬蓬勃勃。她把每一只飛鴿,都塑造得那么矯健、神采飛揚,鼓漲著不盡的、奮力向前的力量……”
列車在繼續(xù)向前行駛著,天已經(jīng)完全黑了,窗外什么也看不見,只聽得呼呼的風(fēng)聲,在車輪隆隆的催眠聲中,我很快睡熟了。
一覺醒來,太陽已經(jīng)從地球的那一面轉(zhuǎn)過來了。高品比我早醒,正趴在小桌上寫著什么。我突然記起了什么,問高品:“車到了什么地方?”高品抬頭說:“已經(jīng)過了蘭州!蔽矣謫枺骸澳氵沒有放鴿?”他朝我點點頭。我疑惑地說:“如果過了蘭州,鴿子不就飛不回去了嗎?”他又點點頭,說:“飛不回去了,這一次,我不想讓它再飛回去了。”“為什么?”我吃了一驚。他把目光轉(zhuǎn)向正在啄食的鴿子,看了一會兒又慢慢轉(zhuǎn)向我,輕輕地說:“我要和它分手了,我不想繼續(xù)養(yǎng)鴿子了!
“那么,你不參加五城市信鴿競翔聯(lián)賽啦?”
他肯定地點點頭,很有力量地說:“我覺得,我干別的也行,也能干好!”說這話的時候,他那看著遠天的眼睛里放射出一種希冀的光芒,就像燃燒著兩朵熊熊的火苗。啊,我明白了。不知怎的,我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。心靈在不住地顫抖著……
“你看。”高品把他那剛才寫字的紙遞給我,這是他曾給我看過的那張信鴿競翔的獎狀。他在獎狀的背面寫了幾項有關(guān)他的鴿子的事:
鴿名:老二;鴿齡:三歲;血緣:海森尼(父系);奧斯門(母系);羽色:深雨點;眼砂:桃花……
下面又寫了一行:這是一只優(yōu)良的賽鴿,曾獲七百五十公里八百二十羽信鴿競翔第一名,期望它的新主人給予珍愛與馴養(yǎng)。它的舊主人拜托。
火車在一個小站停下。高品說要在這里放鴿。把“老二”的“履歷表”拴在它的足環(huán)上。然后把鴿子抱在懷里,他撫摸著鴿子,又把臉貼在鴿子身上,他的臉色異常凝重,透出不盡的依依之情。他的嘴唇索索抖動著,像在對他的即將離去的“老二”叮囑著什么?吹贸,他的眼睛里閃動著一層白白的光亮!袄隙币埠孟駨闹魅诉@不同尋常的神態(tài)中悟出了什么,圓眼睛困擾地轉(zhuǎn)動著,不安地“咕咕”地叫著……
列車在小站停留的時間不長,我提醒高品趕緊放鴿。他好似從夢境中回到現(xiàn)實,臉上重新恢復(fù)了他那剛毅自信的神情。他把鴿子用雙手托住,向它凝視了最后一眼,然后奮力將鴿子擲上天空。由于用力很大,鴿子像一個被擲出的物件,迅速上升,當升到力的最高點,它才張開翅膀,飛翔起來,帶著那張紅色的紙片,在空中翩翩起舞。那么輕盈,那么美麗。它在列車上空緩緩地盤旋著,啼叫著,似乎在向它的主人道以最后的深深謝意。然后升上高空,疾速地朝著東方飛去。在朝陽的光輪里,鴿子渾身的每一根羽毛都迸發(fā)出力量,都閃耀著美麗無比的光芒。遠去了,消失了,消失在那被色彩染紅的藍天中……
后來,我沒有再見到過高品,自然,更不會見到他那只鴿子了。不過,我常常思念他們。不知為什么,每當想起它們的時候,我總要抬起頭,向著那蔚藍無垠的天空久久地了望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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